雨中之荷

他們相遇在楓葉轉紅的季節，青澀的初中年華還映在臉龐。

那時，玫瑰還留著一頭俐落的短髮——心傷時剪的。她說，剪去三千煩惱絲，便能消去煩惱，淡忘掉傷痕的味道。

但願。

散著濃郁卻純淨的芳香，玫瑰是那樣的……帶著孩子氣的外貌，卻有著不符年齡的沉穩與哀愁。

「怎麼了？」

見了動態的玫瑰，點開了視窗，問著。

只是一句淺淺的關心，敲在長年潛浮於寂寞之洋的雨荷眼底、心上。

「分手了。」

雨荷一樣是淡淡的回答。交往三年的女友提分手，總還是痛心的。

玫瑰像是不在意似的，自顧自的說著自己的故事，最深愛的人那樣厭惡的神情、冰冷到直呼見骨的話語……

縱使她總一副沒關係的表情。閱讀著她的文字時，卻又那麼淒涼。

聽她說著自己的故事，明明從頭到尾都不改笑容，他卻聽見眼淚落在聲音中。

雨荷才發現，或許老是一臉不在乎的玫瑰，才是最需要被安慰的人。

起初只是覺得該關心一下這女孩。

雖然是從她打算安慰自己時聽來的故事，但總覺得不能就這麼丟著她不管。

他開始問她功課。不知道為什麼，玫瑰的成績沒有特別亮眼，但老師交代的每一項她都知道，永遠記得明天要帶些什麼。

希望藉機找她講話，好讓她別有輕生或其他負面的念頭……但聊著聊著，卻也聊上了癮。

玫瑰是個很好聊天的對象……什麼都懂上一些，縱使沒有雨荷懂得多。

但神奇的是這小女孩的話語往往能一毫不差的戳中自己心底最深層、也最脆弱、最對人防備之處。

會有一種……該如何形容，就是一種無論和她分享什麼，她都能懂的想法吧？

總是對別人體貼，過分了解別人(甚至前女友也是為了這樣的體貼才愛上他)的雨荷，

第一次打從心底覺得，茫茫人海中，是有人明白他的。

事隔半年多，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何時深陷愛上她的漩渦中。

那樣的被傾聽、被了解……是從來都沒有過的感受，從來都，沒有過。

但不可能的吧？玫瑰曾說，好愛過去那個男生。

那樣溫柔而堅毅的玫瑰、獨立強悍的玫瑰、含著眼淚卻不願意哭出來的玫瑰……

但不會的。玫瑰是那麼的好、那麼的有魅力。是不會看上他這朵在雨天中的荷花。

接收每個人的淚水，輕輕拂去而不沾染，卻沒人察覺自己早已泡在淚水之海的雨荷。

「好啦，其實我早就知道了……我也很喜歡你喔。」

果然還是，被玫瑰發現了阿。

但被發現時聽見的是這樣的答覆，本來的不安與膽怯也隨之散去。

而玫瑰說，她不喜歡用名稱綁住一個人，我們就當互相喜歡著彼此的人吧。

縱使是如此，沒有公開的、實際的名份。

但只要玫瑰愛著自己就好，只要玫瑰覺得開心就好。

玫瑰的世界很廣很大。

上回她從日本東京回來，帶了份紀念品給他，還拍了好多好多照片。

縮在房裡打電玩的雨荷看著明信片，一邊用筆記下玫瑰去過哪些神社、吃過哪些美食。

玫瑰最愛藝術和音樂，每次推薦給他搖滾樂，他總是不喜歡……生性慵懶的他依然偏愛慢歌，

但他還是一字一句敲在電腦裡，她最愛的樂團、最愛的韓國歌手。

他想著，自己記性並不太好，要是哪天不小心忘了玫瑰最愛的東西怎麼辦？

他開始拿起相機記錄生活，想拍下玫瑰每個時空中的樣貌，

「不好看啦。我不喜歡拍照。」

於是他開始拍風景，拍花開花落、風起雲湧……開始研究LOMO、試作HDR。

「最近社團有好多活動呢，你要不要來看呢？」

他依約去了她的音樂會，看到她扮演著女主角，

燈光灑在她的臉龐，就像初認識她一樣的嬌嫩如花，

「最近有個學長突然回來耶！他好厲害喔！」

學長，喔……玫瑰總是認識許多人的。

只要玫瑰愛著我就好，本來就知道她的世界很大的，我不在意。

「……抱歉，最近都在跟學長聊天，比較慢回你。」

吃過飯就在線上等著玫瑰的雨荷，看了看時間，

沒記錯的話玫瑰九點才上線，現在都十一點了，卻幾乎沒說到幾句話。

但沒關係，只要玫瑰愛著我就好。

「學長超溫柔的，他好體貼喔。」

玫瑰……妳好像不曾說過我體貼呢。

只要玫瑰愛著我就好、只要玫瑰……

「我想靜一靜。我們一個禮拜別聯絡吧。」

開口的是雨荷。

而只是覺得學長還滿好聊的玫瑰，尚未察覺到雨荷心底的異樣。

玫瑰倦了。很倦了。

世界太小的雨荷，只要玫瑰一個人……但忙碌之餘的玫瑰往往承受不了那些深重的思念。

她承受不了，深似海的眼淚與寂寞。

「分手吧。」

玫瑰縮在電腦前，顫抖了很久，才緩緩敲出這三個字。

「我能理解，妳就別擔心我，放心離開吧。」

或許每個提分手的人都還想再努力看看，畢竟一刀兩斷談何容易……

但努力支撐了將近一年，無數次的溝通和爭吵，

最後，還是只能走上這條路。

是我不好……撐不下去的人是我。

縱然想這麼說，玫瑰還是一字不發的在電腦前等著。

雨荷敲了很多要她好好照顧自己的話語，叮嚀她別像從前一樣再輕易感冒了。

「再見。」

但為什麼明明這麼輕、這麼輕的話語……就這樣一擊貫穿了玫瑰逞強的面具。

淚水在螢幕前崩落。

後來也真的因為工作關係，和學長有了交集。

大概是本來就對她有些意思吧？就覺得是個滿聊得來的小女孩子。

嵐會有意無意約她出來吃飯，而玫瑰也沒多問，總是笑笑的答應。

也真的在朋友的瞎起鬨中，走在一塊，成了一對戀人。

「但我想……我還有些迷惘吧。不確定自己有多喜歡一個人。」

嵐這麼說著。而玫瑰，其實也不是沒這麼想的……

在遇上了許多人、無數次心傷之後，好多情感消逝了，

那些曾經清晰的自我，也漸漸模糊了。

或許只是隨意點開的。在嵐睡去之後，她默默點開雨荷的Blog。

知道他離開自己之後，一直在用相片寫日記……也知道他前陣子和朋友去了日本。

翻閱著那些相片，玫瑰看見了自己以前去過的神社，有雨荷的容顏。

當年去過的拉麵店，相片中的是雨荷滿足的神情。

好多好多……都是自己曾去過的地方。他也隨著她的腳步，一一走訪。

明明不聽搖滾樂的雨荷，卻在網誌的推薦文寫了樂團……那是她最愛的團。

她在文字裡看見她最愛的作家、看見那些過往，

看見她曾經最愛的情歌，被寫成了對她的思念。

歲月不曾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，玫瑰依然笑著，

依舊青澀的容顏，伴著淚痕睡去。

玫瑰……玫瑰……

沒有可以歸去的地方……